世界观点：绵阳针灸推拿师

壹

老赵热爱自己的手和针。这是他吃饭的玩意儿。

(资料图片)

老赵的锦旗挂了一面又一面墙，无论是他之前的小店还是在其合作的医院科室。

老赵一直想给自己的按摩手法取个名字：无敌鸳鸯手或者乾坤大挪移什么的。也想给自己的针灸术取名儿：仙鹤神针，暴雨梨花针。我告诉他：这么玩儿的话，就和江湖上卖狗皮膏药的差不多了。

老赵有名，也有字，像李白杜甫一样。越没文化的人，越爱出口成章舞文弄墨。我说他没文化是有道理的：这么一位集口碑和能力于一体的大师，《中医执业医师资格证》、《中医（专长）医师资格证》和《中医康复理疗师》证，一个都没考上。

他的辩护词是：他的手艺全是有用的手艺，但考的内容全是没用的内容。就像问一个耍屠龙刀的，如何削好一个苹果，白瞎。我心里想的是：赵大爷的学历怕《咏鹅》都背不完，考上了才没天理。

贰

对无证经营管得不严的时候，绵阳任何居民点都能找到推拿理疗的店，针都拿不稳的，字都认不全的，培训不到一个月的，就敢拿着针往你太阳穴上扎。后来看这样容易出事儿，管得严一些，没证的就都关店转行，有些去洗浴店做按摩洗脚服务员。

老赵也关了自己的店，但他是有真才实学的，让他去做按摩一个小时30块的事儿，丢分。就他这身家，就他这学识，起码“摸一摸，三百多”，直接和某疼痛医院合作。我不是没证吗？你找个有资格证的监管，不就合理合法安全了。就我这20年的手艺和口碑，不用想，肯定客似潮来。

我看了他朋友圈的照片，都是他在医院里视察或动手的场景，病人都是满满的。按做餐饮的来说，每天不仅客满还可以翻几台。然后，他高人的做派就来了，如明星耍大牌——每天从早上7:30到下午13:30，多一分钟都不干。下午得研究长方形砌体瞬移投资工程——麻将。20年如一日。

叁

我是通过熟人黄大妈认识赵大师的。也亲见医疗卫生系统退下来的老大爷夸老赵有水平。

黄大妈的父亲70多了。前列腺有问题，绵阳大小医院跑了个遍，药吃了几箩筐不见效。我建议黄大妈，要不让老爷子自宫了算了。黄大妈送我一个字：滚！恰好遇见老赵想傍个大款——某中医科研机构，想让自己的一身武艺发扬光大。黄大妈恰好在那机构任职，抱着试试看的态度，把自己亲爹送进去了。

肚子上摁了几下，没看出有什么神奇的，又扎了几针，也没看出有什么神奇的。然后，当晚，黄大妈的亲爹尿如狂潮，多年苦闷一泻千里，只差怒吼“大江东去浪淘尽”直抒胸臆。

这事儿让我高看了老赵几眼。后来自己也去老赵的理疗馆玩儿。知道这位先生是吃了很多苦头的，到处拜师学艺，到处走访名家。有的名家有真本事，一席话就让你茅塞顿开，有的名家B话赛过文化，玩儿的全是概念。到今天，他比较认可的，一个是蒙医张女士，学成后得了个中华民间传统特效医术弟子传承证。另一个是他认为的一辈子的师傅：某疼痛医院院长。上个月，我还在新闻里看到这位院长的名字，大概是在某列开往绵阳的列车上救治乘客。

肆

老赵的客户中，大爷大妈居多。这个群体的人，对理疗、推拿、针灸、甚至中医的信任度要高一些。可能也是基于这种信任，他们或多或少家里都堆了一些据说延年益寿的保健品。老赵不一样，从来不卖狗皮膏药。按一按，扎一扎，有效就多宣传宣传，无效直接退款。

很多年前，大爷大妈们都有自己信任的中医。他们流传着一种很迷信的说法：我应某某医生的药。他们信这种特殊的缘分，好像别的医生开了同样的药，开了同一副药，作用就完全不一样。

在老赵这里，这话变成：我应赵医生的手，我应赵医生的针。

因为老赵不是正儿八经的医生，所以，他的一切行为既不能说医，也不能说治，他的称呼也不应该被叫做医生。

客户大多是疼痛，颈椎、腰椎、胸椎、肩关节、髋关节、腰腿等，也有失眠多汗、耳鸣耳聋、前列腺炎患者，纷纷找上门来。后来，老赵研发了一款“阴阳九针”，专治成年男女那些病；再然后又研发出“气血三针”、“疏肝健脾补肾十三针”、“升阳十三针”、“舒心针”、“头痛针”、“咳嗽针”、“十全大补针”、“醒脑开窍十八针”、“清热解毒针”、“五行八卦针”、“面瘫十三针”、“小腹塑形针”、“诸虚百损针”——全部记下来，怕是比《报菜名》还长。

伍

我一直想劝告老赵：咱能不能低调点？笔者曾在中医药行业混过，认为：中医药行业到现在不景气，主要是牛逼吹得太大。一个草本植物，动辄给你说百八十种疗效。一个老医生，动辄起死回生治好各类癌症晚期。一个中医讲师，动辄五行八卦太上老祖时空医学，讲中医故事可以讲得像《封神榜》一样精彩。

你就一个推拿针灸师，搞得跟全世界的病都可以缓解或根治似的，这合情吗？合理吗？合法吗？

再说了，万一某些严重病人不知道自己病得严重，被你推一阵扎几针，突然病危怎么办？

老赵说：病人们送来的锦旗就是最好的说明。再说了，来的病人我们要先看病历，有些要先检查身体，不该推的坚决不推，不该扎的坚决不扎。你说的风险可能存在，但几率非常小。

老赵说：针灸和推拿是中国老祖宗的宝贵遗产，是非药物疗法的两种，要是不神奇，也传不了几千年。世上的病虽然名目众多，但以中医理论看，全都可以归结为几大类。只要在类别之内，对症下手，对症下针，肯定有效，至少能缓解痛苦。

陆

老赵之前也上过报，文章里说：老赵毕业于徐州中医学院针灸推拿系。我很疑心这份报纸的水平，也疑心这个学院的水平。但赵大师非常感恩。报纸至今保存得完好，尽管后来游学途中拜师无数，但从徐州中医学院学到的东西，一丁点都没忘。

老赵想做老师的时候，中医药在疫情期间起到很大的作用，国家层面也很重视中医药发展。各种打着中医旗号的机构如雨后春笋。老赵也想在这个时代洪流中获利。打个比方，和机构们合作办培训班，每年招四次生，每批招300人，每人收5000块。一年就是600万。老赵认为生源不愁，一个百八十平的推拿针灸馆，半年就能回本，回头客也多，一年下来，十多二十万的利润稀疏平常。这件事一度谈到下一秒就要落地，下一秒银子就要到手，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，直到老赵自己的推拿针灸店也关门大吉。

老赵自己开店的时候，单次收费比较亲民，大多几十块到一百多不等，病人扎成刺猬才收两百以上。老病号老熟人还经常打个折。现在被医院招安了，要考虑医院的成本和收益，价格涨了很多，单次服务费基本二百左右。

这一百块左右的差距，对很多普通老百姓来说，就是天堑：以前有什么病痛，他们会积极去治，现在，他们可能先憋着忍着。

而赵大师这一身价值5000块的手艺，可能注定会失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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